天色灰暗,細碎的雪花靡天蓋地席捲而下,將窗外的世界覆上一層銀白。這時候,若那些正在揮汗狂歡的人們稍稍把頭轉向窗外,必定會產生時空錯亂之感。
在如此寒冷的季節裡,石牆一角上不斷燃燒的暖爐是必備的,更別提那人手一杯,只在每月雪穗日中無限量免費供應的熱萊佩姆酒。萊佩姆酒由附近的小農莊定時提供,每桶以三塊銀幣的價格買斷,向來是卡得勒旅舍帳本上的固定開銷。這種噱頭式的經營方法,讓這間位於小商城昔德的旅舍,從以幾間石屋姑且作為房間的小旅館,一躍成為全城中最具規模投宿地標。
就像今天,大風雪已連續下了三日,路面結冰,投宿的商販無法離開,又不斷有不識好歹的旅人,乖乖掏出身上的金幣。房間不夠用,一群人窩在暖爐邊打地鋪的情景,讓旅館經營者迪絡姆笑得合不攏嘴,破例將庫存的酒全搬了出來,酒精的作用讓大家暫時忘卻了延遲的貨物,忘卻目的地,專心一致地狂歡了起來。
氣氛從死氣沈沈轉而變得熱鬧無比。男男女女跟著吟遊詩人一起唱歌跳舞,為數較少的孩子們則更輕易地熟悉了彼此,在二樓的房間和通往大廳的走道上跑來跑去。
「喂!緹拉!追加五杯酒嘿!」
「緹拉!這裡要三杯!」
「好啦!有耐心一點好不好!」緹拉穿梭在人群中,巧妙地閃過一群已經醉得搖搖晃晃的藥草商人,收掉幾個桌上的空杯子後,走向通往二樓的方向。
「真是的!搞不懂父親在想什麼?開了這樣的先例,以後累的還不是我!」
「哎!你那麼能幹,怕什麼?」
「我的能幹還不是你逼出來的?一點忙都不會幫的傢伙!」她笑罵,一手將躺在樓梯扶手上的傑西瑪拉下來。
傑西瑪的反應很快,跳下來站穩了。
「有妳這個好妹妹,當哥哥的我真是太幸福了……」他鞠了個九十度的躬。
「拍馬屁沒用啦!」緹拉咯咯笑個不停。
「唉……真是吵死了!又下雪又打仗的,怎麼還會有那麼多客人?」
「又還沒開打!而且商人才不管打不打仗呢!有錢賺他們就樂了!」
「緹拉!我的酒呢?」
「好啦!就來了。」
應付完要酒的客人,她左手端著五六個盤子,右手抱了一大堆空了的酒杯,側著身子繞過一堆亂七八糟的桌椅,好不容易站到了人少一點的地方,她才鬆了口氣……
「啊!對不起!」還是撞到人了。
「沒關係。」成年男子的聲音。特別的是,這聲音給人的感覺甚是斯文,不太像是商人的感覺。
她很自然地回過頭,想見見這人的長相。
男人身材高挑,全身上下裹著樸素的白色斗篷,是用極薄的雪絲製成的,感覺裝飾意味還比御寒的功能來的強。他的臉用同樣材質的白布遮住,只露出一雙眼睛,是深邃的海藍色。緹拉平日見多識廣,像這樣神秘的客人也看得多了。她習慣性地快速打量對方,猜測對方的底細,從職業到個性的種種細節。
她一向對自己的眼光很有自信,通常從遠遠的地方望上一眼就能大略猜出素昧平生的人的職業身份。而這次,從年齡氣質判斷,對方的身份很有可能是貴族,但她思考了許久,卻猜不出他是哪個王室的子嗣。再想想又釋懷了,畢竟對方把自己包的那麼緊得目的,不就是要讓人猜不出他是誰嗎?
對方滿面疑惑的望著她。
「妳受傷了嗎?」
「啊?喔!沒有!」她趕緊移開視線,很慌亂地發現,自己的臉燙的跟火燒一樣。
「沒事就好。」男子的聲音帶著笑意。
「怎麼回事?」他的身後突然冒出另一個男人。看他身上濕淋淋全是融雪的痕跡,似乎剛進門沒多久。
仔細看後應該說是少年,第一眼的誤解起因於他太老練的眼神,但臉上的稚氣騙不了人。看樣子……年紀應該比自己還小。
穿著打扮都像隨僕,所以眼前的男人肯定是貴族不會錯。
「我剛剛進門,跟這個女孩撞了一下。」那男人向他的隨從解釋道。
只見少年無奈地嘆了口氣。
「唉,跟您說了多少次了走路要看路?把女孩子撞傷了,您賠得起嗎?」
緹拉愣住了。
那主人的反應就更怪,他帶著辯解口氣說:「但她又沒受傷。」
少年的語調中的責備更濃了:「難道一定要真的受傷了您才高興?」
「那個,對不起……」她忍不住開口:「但是,是我先撞到你的主……呃,這不是他的錯呀!」
「那妳沒事嗎?」
「嗯。」
「沒事就好。」他笑問:「請問你們這裡還有空房間嗎?」
意料之中的問題。緹拉抱歉地道:「對不起,都客滿了。」
少年與男人對望了一眼,眼神中難掩失望。
「但,如果你們不嫌棄的話,地下室還有一點空位,你們住了沒關係,不收費的。」
夜色初至,風雪看來是不會停了。一想到被困住的時間又多了一天,大家的臉上多少都染上了不快。用酒精麻醉自己的結果,互看不順眼、爭執的狀況免不了。經歷幾波比較大的暴力衝突後,多數的人還是沒了力氣,不是躺在圓桌上呼呼大睡,就是抱著女人躲到一邊親熱,剩下一點清醒的人,則全部聚在一起,天南地北地聊了起來。
但現在,緹拉對他們的談天內容沒有興趣,歸咎原因,卻不是因為他們的對話不精彩。
她在這裡長大,從剛會走路開始就每天聽著不一樣的人說不一樣的故事。大多由一年到頭在各地來回奔波的商人自述,也有一部分出自吟遊詩人之口。從打獵歷險的奇聞軼事,到皇宮貴族間的愛恨情仇。那時候,她總愛坐在櫃台上,睜大眼睛看著投宿者來來去去,期待哪個人一把將她抱起,捏捏她雪白的臉蛋,口中開始述說「很久很久以前……」,或「在好遠好遠的地方……」。
現在雖然長大了,她還是很愛聽這類的故事。和一般的女孩不一樣,她的夢想不是嫁給故事中的英雄主角,而是靠自己的雙手,創造英雄般的故事。她渴望著到處旅行,經歷各種風險,見識各式各樣的人。等到最後終於走不動了,才找個寧靜的地方安頓下來,啜飲著茶水,向那兒的孩子們慢慢道出自己的「很久很久以前」。
可是,該怎麼去做,她從沒想過。隨著旅館規模日益擴大,工作越來越忙,加上父親迪絡姆遲遲不肯僱用幫手,哥哥傑西瑪生性懶惰,繁重的工作更是毫不留情地壓了下來。成天的勞累,換來了無數的讚揚,與未來將此地託付給她的保證,但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這根本從來就不是她所求的東西。
火爐下商人們的談論話題已經轉移至現今的政治情勢。她坐在這些人身邊,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她在注意著對面的少年。
從他自通往地下室的樓梯走上來時就開始注意了。少年一個人坐在圓桌邊,沒有找上任何人攀談,從頭到尾都很安靜。他的桌上也很乾淨,只有一個酒杯,杯內肯定是滿的,因為從他坐下開始,她還沒見少年碰過它。
他的主人……或說是同伴……不知哪去了。回想起剛才的狀況,緹拉還是一頭霧水。但那種說話態度,哪是用在主人身上的?剛剛看他們在相處上,少年也沒有對他有什麼特別恭敬的舉動。難道兩人竟然是朋友?
她好不容易回過神來,下意識地又往那方向看去,發現少年也正看著她。兩人對望了片刻,少年微笑,走了過來。她一陣不知所措,趕緊讓出個位置。
「剛剛謝謝妳幫忙。」他道。
「不用客氣,根本不麻煩的。」緹拉露出職業性的親切笑容。
「還是要謝謝妳,要不是妳幫忙,我們恐怕已經被凍死了,所以錢我還是算給妳吧。」
「不用了!哪有要人住地下室還要算錢的?」
「妳救了我們的命,哪能不算錢?」
兩人互相推辭,弄到最後,兩個人都大笑起來。
「第一次看到人有錢還不賺的。」
「就當交個朋友囉!」緹拉爽朗地說:「對了!你的同伴呢?」
少年聽了她的問題,顯得很訝異。
「你怎麼會認為他是我同伴?」
「因為……你們兩個的相處方式,不太像主僕關係呀!」
少年聽後頓了頓,隨後笑了。
「不好意思,職業病。」緹拉問道:「所以你們真的是同伴囉?」
「嗯……也不能這麼說……」他很認真地思考片刻:「應該說,他是個生活白痴吧。」
「啊?」
「真要硬說我們倆的關係,在外人的認定裡當然是主僕,但對我跟他而言,我只是照顧他的生活起居而已。」
緹拉更迷惑了。
「那,你們來到這裡是為了什麼呢?」她決定換個問題。
「處理一些小糾紛。」
「喔?什麼樣的糾紛?」
「算是大人間的小吵架。」
「能排解糾紛,你們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囉?」
「如果妳想問的是我們的身份的話,妳那麼聰明,不妨猜猜。」
他笑得天真,緹拉卻已經完全投降了。
當然就是看不出來才要你說呀!
「我猜不到!」她終於說。
少年笑了,緹拉卻注意到,他的反應慢了一點。緹拉頓時明白了,他在聽後面的人說話。
那些男人還在討論著最近即將展開的戰爭。
「……吉貝亞那裡跟我沒什麼關係,我比較擔心的是水路。如果連運木材的役思提爾河都被截斷了,我可就要餓死啦!」只聽一個大肚皮的男人抱怨。
「放心,不會牽連到役思提爾的!那裡可是齊瑪王儲大人母親的家鄉,楞格斯的膽子再大,都不可能動它的!」
「誰知道?我一直覺得這次的戰爭很詭異……」
「怎麼說?」
「首先,楞格斯是米勒提亞二王子那派的人,他怎麼會頂著王儲大人的名義謀反?白痴也看得出這是陷害!再者,現在照理說王儲大人的地位恐怕不保,但事情進展至今,你們有看到齊瑪跳出來說出任何一句澄清的話嗎?不只對齊茲肯特的人民,連對國王,他都沒做出任何解釋……」
「你又怎麼知道他沒對國王解釋?」
那男人挺起大肚子,得意地道:「我跟王宮裡的幾個侍衛都很熟,他們告訴我,從楞格斯宣佈那亞普洛以北獨立開始,王儲大人就一步也沒有出過他的冬宮了!而國王大人也沒有召見過他,甚至連些微的降罪也沒有呢!」
「怎麼會這樣?」另一人問。
「反正一定是某一方的人在自導自演,但我覺得最難懂的是:為什麼國王不阻止?」
「或許他已經老到阻止不了了!」
「我看不盡然!楞格斯再不投降,軍隊就真的要打過去了!這次的用兵,都還是國王大人一首策劃的呢!如果真的老到連地圖都看不懂,哪有可能作出這種計畫?」
「該不會米勒提亞已經控制住他了吧?」
「那他直接稱王不就得了!就算用國王已經無法理政當理由,也不會有人怪他啊!」
「不管怎麼說,反正他們自己有自己的計畫就是了嘛!」坐在最旁邊的男人道:「我現在什麼也不想管,只求那卡西保佑,讓這風雪快停、內戰快結束呀!再拖下去,我們全家都撐不到下一任國王即位了!」
大家的心聲都是一樣的,聽到他說得辛酸,不禁同聲點頭稱是。
緹拉把心思轉回來,卻見那少年正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呃……這樣真麻煩,對吧?」她尷尬地說。
「是呀,戰爭還是快一點結束的好,不然對大家都不方便。」
「是呀!」她躊躇再三,終於問:「你們……來的目的,是不是跟這件事有關?」
那少年似乎頗意外:「妳怎麼會這樣想?」
「因為,你自己說,來是為了解決糾紛。」
他聽後一愣,接著大笑起來。
「如果我們能處理這種事,我們不就太偉大了?這種事情只有神可以解決的。」少年邊笑邊說。
「呵呵,說得也是……我好像真的想太多了!」
「是妳太看得起我們了。」
「嗯……但你們要處理的,一定也是很重要的事吧?」
「嗯,也是啦。」
不就是扮演神的角色嗎?
「妳覺得風雪什麼時候會停呢?」少年煩惱地問。
「應該要再過幾天吧!」
「天氣這種事,擔心也沒用。」他聳聳肩,站起來:「我先去休息了。」
「嗯,那就不打攪了!」緹拉提醒:「晚上廚房有供應晚餐,記得找你的同伴過來喔!」
「嗯,謝謝妳。」
少年走後,緹拉一個人呆了一陣,不知為何總覺得怪怪的。這時她才想起,剛剛忘了問兩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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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ay 18 Sun 2008 2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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