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守護著總教所的司米勒廣場,閃著耀眼的光芒。千百年的陽光曝照、雨水沖刷,沒有對它的美麗聖潔產生一絲損害。
領頭的人已經進去了,卡繆站在突出的臺階外,靜靜等待。
「進來吧。」百分之百絕對出乎意料之外的命令。
「啊?」
「我說進來。」
「但我不行……」
「你不肯服從我?」前面的人回頭。
「不,根據規定,除了代主準代主以外……」看到格亞斯頓笑咪咪的表情,卡繆心裡一怯,後面要說的話硬是吞了回去。
「如果沒記錯,我的職位是代理天主吧?」
「嗯。」
「我的意志代表著神的意志?」
「沒錯。」
「那有還有什麼好說的,」他沉下臉,面無表情道:「卡繆,我現在以代理天主的身份命令你,走進來。」
事到如今也沒有立場再堅持下去,卡繆深吸口氣,勉強壓抑住心跳,一腳踏進廣場中。
「看吧,多簡單呀!」格亞斯頓輕鬆說道。
「這樣會遭神報復的。」
「報復找上的是我,不是你,」他環顧四周,「既然進來了就別顧慮那麼多,這不是你夢寐已久的機會?好好把握住比較重要。」
話也有理,卡繆無奈地笑笑,把注意力移向身旁的景物。
仔細一看,不禁呆了。
原本就知道廣場的面積十分可觀,現在身處其中,他終於能體會那驚人空間所帶來的震撼。站在入口處,幾乎望不到另一端的盡頭。現在正是正午時分,在他面前成圓弧形井然延伸而出的大理石地磚,在暖陽的照映下,每一塊均散發微微的光澤,從白色漸漸幻化為七彩,讓人有種一踏步便要陷入其中的錯覺。牆上,刀斧雕畫而出的各式神祇昂然聳立,每個約莫二、三十人高的石刻,千年來一刻不懈地守衛這片聖地,在卡繆幾近崇拜地注視下,傲然凝望遠方。
也不知過了多久,當他好不容易確定這不是夢而回過神時,卻發現身旁的格亞斯頓早就不見了,他趕緊凝凝神,緩步走向那距離自己很遙遠的人影。
格亞斯頓對慢慢走過來的他微笑:「怎麼樣?看到了這種風景,有沒有覺得一生沒有白過?」
「我真的從來不知道,這裡這麼……」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美,神聖,綺麗,壯觀。這種形容詞怎配拿來形容這裡?」他抬頭望著天邊。這時卡繆注意到,他們站的地方正是整個圓,也是整個廣場的中心。
「你希望我瞭解這些?」
「也可以這麼說,」他重新恢復戲謔的笑容:「你不是很想知道我為什麼找上你嗎?」
卡繆點頭。
「我問你,整個西帕狄卡的人把我們當成什麼了?」
「代理天主,神的代理人。」
「代理天主、那卡西的意志、神的左右手、珮狄魯塔,指的都是同一種東西。」他就著卡繆蹲下來:「那你呢?你把我當成什麼?」
兩人已極近的距離臉對臉相望,太近了,卡繆可以清楚感受到他銀色的長髮在風的吹拂下微微擦上自己的臉頰,也可以看清他隱藏在溫婉笑容下,湛藍眸子裡的冷意。
「嗯?卡繆,你有沒有把我當成神,像對那卡西一樣尊敬我,害怕我?」
兩人對望。
卡繆回答:「我必須聽命於你,但我不會把你當神尊敬,更不會害怕你。」
格亞斯頓的笑容漸漸淡了。
他站起來:「這就是我之所以對你那麼有興趣的原因,你明白嗎?」
「你應該找一個崇拜你的人使喚。」
「這種人到處都是,何必費心去找?我之所以要求你當我的助手,就是因為你把我當人看。很多事,人做的到的,神不一定做的到。」
「例如說呢?」
「為什麼你會突然答應我的請求,做我的助手?我早就說過了,尊重你的意見,如果你不答應,我也不會遷怒於你。」
看到他漾開不懷好意的笑容,卡繆心裡一緊,果然,還沒等到他開口,對方已經說出那個名字:「羅亞娜克?」
他的臉瞬間全紅。
「她也是我的學生,是什麼個性我最清楚。希望她看得起你?」
「……」
格亞斯頓笑容更深了。
「卡繆,就像我說的,有很多事,人做的到,神不一定做的到。」
「生命短暫,你要怎麼證明自己活過?」
從提到羅亞娜克那一刻起,卡繆看似心不在焉。等到格亞斯頓話說完了,他才抬頭,臉上的紅潮已經退光了。
「要怎麼做?有些事不是努力就能達到的吧?」
「看情況吧?至少也要試一試。」
「如果所謂的『試』,是要我變得跟你一樣,恐怕我做不到。」
「為什麼做不到?」他歪著頭,饒富興味地盯著他:「你沒發現嗎?我所作的一切從頭到尾都是為了維護教所的利益。每個人的處事手法不同,我選擇的是最有效率的處理方式,這樣做有錯嗎?」
「不管如何,犧牲別人的性命就是不對啊!」
「不要太感情用事了。」格亞斯頓冷笑:「如果你在我的位置上就能理解我說的,我所作的每個決定都在犧牲生命,其中差別只在多寡而已,選擇較小的犧牲換取較多人的生存,這才是最慈悲的作法,不是嗎?」
如果他的歷練深一點,就能輕易明白,格亞斯頓這段話存在著多大的矛盾。然而當下,他的堅持卻動搖了,他想不出任何言語反駁對方的話,因為這樣的思考模式是他從來沒有過的。他默默站在原處許久,等到回過神來時,竟發現對方早已消失無蹤。
心煩意亂之下,他決定回去熟悉的地方,找尋熟悉的朋友。
廚房的氣氛永遠悶熱吵雜,石牆被火焰燻的焦黑,油煙味與菜香交織,人匆匆跑出去後馬上有人衝進來遞補,攪和的人聲不絕。
「最近的人真是越來越不中用了!」在油膩的大餐桌旁,普吉魯一邊搥肩膀一邊喃喃抱怨。
「您以前也常常說我不中用的!」他笑。
「唉呀!跟他們比起來,你簡直是天才中的天才啊!」
兩人同時大笑。
「對了,米特去哪裡了?怎麼一直沒有看到他?」
米特是教所中最小的侍童,只有六歲的他一直很得卡繆疼愛,卡繆常常幫他分擔工作,他也總是黏著對方,兩個人的關係與其說是朋友,倒不如說是兄弟。
普吉魯面有難色,卡繆急問:「出了什麼事?」
普吉魯原本想用什麼話敷衍過去,拗不過對方追問,只好照實說道:
「兩個禮拜前,他跟皮爾達一起照顧莉亞。你也知道,馬剛懷孕的時候,脾氣都會比較暴躁……」
「他受傷了?」
普吉魯搖搖頭:「三天前剛下葬。」
卡繆一下愣住了,好一陣子不過神。
「我怕影響你心情,所以沒有派人告訴你,」他見卡繆不語,兀自解釋:「這死了不是什麼大事,所以也沒有報告總代主那邊。葬在寄靈所的下面,你沒去過……」
「什麼意思?人死了還不算大事嗎?你到底在想什麼?」
「卡繆!冷靜一點……」
「你為什麼叫他去照顧莉亞?他還那麼小!僕人就不是人了嗎?你怎麼會這麼狠心?你怎麼這麼殘忍?為什麼不告訴我?到底為什麼不告訴我?神不會原諒你……」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激動的指責被硬生生截斷了。
「這種工作你也是從小做到大,應該清楚。該做的安全措施全都做了,會發生意外誰也沒辦法!」普吉魯道:「我知道你會有這種反應才沒有告訴你。看看你的樣子!冒犯了代主大人怎麼辦?」
「如果今天死的是代主大人你就不會這麼說了!」
「你瘋了嗎?不要代主大人對你好你就得寸進尺!」他大叫:「你想死嗎?你想要因為一個死了的人被神詛咒一輩子?」
「格亞斯頓根本不重要!他對我好我根本不稀罕!他只是一個人而已!你們要怕一個跟你們一樣是人的人就隨你們去好了!」
他用更大的分貝回叫,叫完後也不管大家的反應是恐懼還是氣忿,掉頭便奔出廚房。
他邊跑邊哭,哭到最後連路都看不清楚。反正他也不在乎自己跑到哪裡,只要離這些狠心愚蠢的人越遠越好。最後好不容易停下來,他發現自己身在北芬諾卡門口。
「芬諾卡」在教所中是小型的祭祀堂,每個教所都不只有一個,是比較普遍的祭祀場所。
他推開門,柔和的暖陽透過彩繪玻璃灑向他,在他樸素的粗布工作服上映上了七彩的色澤。同樣是圓形空間,成圓弧行的長椅一排排環繞中間的神祇雕像。那正是那卡西的塑像,被塑造成男性的神祇英姿煥發,一手環抱一綑西帕狄卡地區的主食米爾答爾草,一手握著長槍,象徵豐收與戰功。
他找了最內圈的長椅坐下,眼盯著雕像專心出神,專心到沒注意到後面的腳步聲。
感覺到有人坐在他旁邊,他轉頭。
「我去格亞斯頓辦公廳沒看到你,去廚房也沒有。」科法諾說。
「米勒死了。」
「真的?怎麼死的?」科法諾大驚。
「被莉亞踢死的。」
「怎麼可能?」他注意到卡繆的臉:「你被打了?」
「我沒事。」他站起身:「陪我去找米勒的墓好嗎?」
沿途上兩人都很安靜,卡繆不想說話,科法諾知道也不吵他,安靜地陪在一旁。
他們倆沿迴廊而行,找到通往地下的門扉,進入呈圓錐狀向下延伸的石階後,四周的燭光漸漸少了,拱頂的高度、牆上的彩繪圖騰也遠沒有地上來的高大繁複。總教所特有的氣勢弱了,讓人覺得這裡跟教所以外的任何地方的寄靈所也無甚差別。
葬的人太多,他們花了好大一番努力,才在密密麻麻的水晶名牌中找到米勒的名字。
鑲在石牆上,小小的水晶名牌,裡面的人,真的就是那個總是纏著自己要點心的米勒嗎?卡繆緊緊盯著上面雕刻的字跡,實在迷惑。
他低頭閉眼,默哀許久。
「格亞斯頓有問過我一個問題,你有沒有想過?」
「嗯?」科法諾一呆。
上次那次爭執,雖然兩人第二天便和好如初,「格亞斯頓」卻變成兩人都極力避免提到的主題,所以這還是他最近第一次聽到卡繆說出這個名字。
「他問我:『人生短暫,要怎麼證明自己活過?』這個問題,我想了好久。」
「這個問題的答案……每個人都不太一樣吧!」
「嗯……」他低下頭,有點自言自語地道:「米勒還這麼小,死了也沒有多少人知道?他這樣算是活過了嗎?」
「嗯……這樣是有點慘。」科法諾說,「他可憐,很多人都很可憐。可憐的人太多了,不能證明自己活過就死去的人也太多了。」
「我覺得,與其這樣,還不如找些有挑戰性一點的事來做,精彩一點比較值得。」他低聲道。
「但我從來不覺得我活得很精彩,或許還是因為我們的年紀不到,能做的事不多吧!」科法諾笑:「不過如果能成為代主,這樣的人生,總不會不精彩了吧?」
「嗯。」
「卡繆?」
「其實普吉魯罵我也沒錯,人死了都死了,我們應該要為活著的人打算才對。」他輕輕地,用最低最低的聲音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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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ay 14 Wed 2008 18:31
說書人之歌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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