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當晚的情形,不管經過多少年,對我依然記憶猶新,有些事是事後才知道的,如當夜天空落下了難得的流星群。雨點般的流星照亮曠野的天空,奔騰掃過眾多星宿,同時將其他星子襯托的一片燦然。這是諸神降臨的預兆,也是所有村人,尤其始終迷戀占星學的我所夢寐以求的。在議論紛紛的人群中,村人們納悶於我的缺席,岳齊表哥甚至堅稱我一定是生病了下不了床,才會捨得錯過如此百年難得一見的勝景,而我確實也為此傷心後悔了好一陣子。
當時大家總是笑說我跟奧雷加的友誼堅貞,年幼的我對此也是深信不疑。他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啟蒙教師,如果沒有他,我勢必將如錫芬多大多數的婦女,在十一、二歲的稚齡幼年早早定了婚,接著平靜的度過烹飪洗衣的一生。不是說這樣有什麼不好,甚至我也曾夢想過這種生活,那是在認識他之前。而他改變了我的觀念,不是用言語說教之類的方法。他教我識字,教我畫畫觀星,教我了解外面的世界,以至於我到現在還能清楚背誦出各個共和國的地理特徵、歷史名產。那時我正值對各種事物充滿求知慾的年紀,兩人就這麼理所當然的要好了起來,我們的友情超越師徒關係,但當時的我並不知道,他對我的教導純粹出自愛憐,畢竟,你是不可能叫一個年過半百的男人和小女孩成為真正的朋友的。
當晚的故事他從沒再次提起,不管我如何追問,問他這是否出自真人真事,他總是對我報以微笑。那個故事就如同他的身世一般浸淫在一片迷霧中,不管人們如何明察暗問,至少就我所知,一直到他去逝,村中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他到底來自何方,之前做過什麼,只能從他身上的各式傷痕,推知他可能曾經跟隨軍隊,但這樣的結論毫無幫助,因為當時處在內亂的國家實在太多了。
就因為他雖然佔據了我童年很大一部分的記憶,我對他卻一無所知,才讓我做出上面判斷:我從來不是他真正的朋友,我從沒成功進入他迷宮一般的內心。
問題是,又有誰能進入他的內心呢?
沒有人,卡翠芬阿姨不能,葛雷奶奶不能,甚至我也不能。
所以我總是覺得這個故事特別。
如果說我發現了什麼秘密,或理出什麼頭緒,那純粹是自欺欺人,不要說我當時年紀尚小,就算是現在,我也無法確切告訴你,故事中的菲爾斯就是他本人的縮影,而凱瑟迦則是他心愛的女人。不,我不能,但這卻抹滅不了這個故事獨特的事實,為什麼?只能說當時的我確實聽出了什麼,以致忽略了窗外異常光亮的天空。
奧雷加就老死在錫芬多,事實上,我始終沒意識到他的老化,我天真的價值觀總讓我忽略別人的年紀,彷彿時間在他身上暫停,只有我日漸高挑,日漸茁壯,直到有一天,我驚訝的發現,凱特姑媽的舊洋裝套在我身上正好合身時,奧雷加也老去的差不多了,這是我始終忽視,也最不願承認的一點。
最後我自然是離開了錫芬多,跟他的死無關,只是為了探索世界,以跟他的人生有一點交集,我去過很多地方,從大陸北岸的史提威勒,到埋藏在遠西山林的眾多王國,還有極東海島的狄特拉馬區,只要你說的出的地方,幾乎都留有我的足跡,而我每經過一個地方,對我的人生就有一番新的認識,也對過去詮釋的更清晰。
我的職業是什麼?或許你已經猜出來了,我是個說書者。簡而言之,我販賣故事。每經過一個城市,我搖鈴招來孩童,從他們父母手上接過一天生活所需之金錢,從事這種職業的人很多,而我做的特別好,因為我擅長把經驗化為有趣的故事。一場無聊的旅程,稍經改動就可變為色彩繽紛的歷險,不要說我騙人,我只是把歷史改編為傳說而已。
我今天要說的是什麼故事?這也不難猜,距離那晚到今天,二十個年頭過去了,
對我來說它還是清楚的記憶,而我把它說出來,非關情感,只能算是一種紀念,至於它到底是歷史還是傳說,我自己無法解釋,就留給你判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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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古西諾字母的起源,一般認定,是來自大陸中央的西帕狄卡地區,這樣說或許太籠統了,因為這是一塊很大的區域,其中包含了各式地形、各式人種、各種生物,由五個大的王國、數不清的小公國一起組成。這些國家在政治、文化、語言上其實沒什麼交集,但卻被列為同一區域,原因只有一個──它們都是神的國度。
這裡的國家共同遵守古老的信仰,祀奉豐收之神那卡西努亞,並視其為所有生命之源。這一教派的經典就是大陸人民熟知的《神聖詩篇》,是用古西諾文撰寫的最重要文獻之一。這種宗教主張積極入世,排他性很高,也間接影響了西帕狄卡地區人的價值觀,教務佔據生活一大部分,而他們的神也從沒讓他們失望,總能即時做出正確的裁決。
在戰爭方面尤為明顯……
五大公國之一的那達米索,是西帕狄卡地區最北端的國家,國土有三分之一位於永寒線之北,是個以冰鹿像為國徽的神秘國度。惡劣的天候雖為交通帶來不便,卻也使它成為數一數二的木材輸出國,其中製造各式船隻所需的斯冰卡檜木、為祭神香料主要成分的辛皮香木,還有高檔純碳原料迪馬那達樹,為那達米索賺進了豐富的利潤,也使之一躍成為所謂貴族王國,讓周圍各國欣羨不已。
南方大城芬利亞因為居水陸交界口,在樹木砍閥業興盛起來的數百年之間跟著崛起,最後更成為帝國首都。每年冬天,生意人和觀光客聚集,又替帝國增添了不少風采。光從市場、小販二十四小時不打烊,就可約略看出繁榮盛況。
但今年不同……
「快一點,跑快一點啦!」吵雜的市集中男孩大聲叫喚著。
「卡繆,等……等等我啊!」
「再不快點來不及了!」名叫卡繆的男孩一抓住在後面呼呼喘氣同伴手臂,立刻拉著他奔跑了起來:「早叫你不要跟我來了,科法諾你又不是上市場的料。」
「你這是在罵我還是誇我呀?」
他們奮力奔跑著,出了市場後,兩人很熟練的奔進一條小巷,在千迴百轉的巷弄中轉了無數的彎,一衝出巷子,氣氛完全改變。
顯然已經脫離市場範圍很遠了,空氣中聞不到牲畜的氣味,地上也看不到菜葉殘渣,取而代之的是光滑的馬車道,兩旁裝飾著葉片盡脫的樹木,枯乾的樹枝上覆蓋白雪。如果不是今年冬天持續的特別長久,這條道路平常是相當美麗的。
男孩們踏上大道,迎面而見就是巍峨的宮殿,這清楚說明了這條道路莊嚴肅穆氣氛的來源,兩人沒有遲疑,不顧守衛對他們狐疑的凝視,就這麼直直走進敞開著的華麗宮門。
「完蛋了!普吉魯一定會罵死我……」卡繆低落地說。
「對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別這麼說,你也是要陪我呀!」
他們邊走邊聊,穿越宮中長長的走廊,對四周的色彩鮮艷的掛畫、雕工精緻鏤刻視而不見,這在一般男孩身上是很少見的,而他們對禁宮之熟悉也說明了他們不屬於平民老百姓。
「你覺得我們還要在這兒待多久?」
「不知道,等格亞斯頓代主把事情處理完。幸好他談判能力強,應該很快的……」
「唉……我們都在這裡待了好幾個月啦!」科法諾邊對著手掌呼氣,一邊喋喋抱怨:「真搞不懂,他們談判,帶我們來做什麼?」
「聽說是魏法由代主的意思,他說你們再過一年就要進行神准儀式了,讓你們早一點熟悉會比較好!其他代主好像都同意他的意見。嗯……不對,就我所知,格亞斯頓代主好像是唯一一個反對的,我記得他的理由好像是說你們幫不上什麼忙,只會妨礙他辦事,但總代主說......」
「等等,這些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這個……」卡繆咧嘴笑笑:「有的時候,在廚房裡待久一點,知道的事會比做決定的人還多!」
「喔……」科法諾皺眉道:「但總代主怎麼會不聽格亞斯頓的呢?再怎麼說格亞斯頓也是他的寵將。」
「說什麼寵將那麼難聽,他是因為有能力才被重用的!你想想,上次要不是他帶訊息給狄蘭公爵,凱馬翠可能早就被滅了,還有在佩姬努塔的時候,要不是他,史提代主又怎麼能解決紛爭,還有其奔瓦的叛變……」
「好啦!你不用再說了。你說的這些我都會背啦!誰不知道你崇拜他!」
「我不是崇拜他,只是覺得他很……」
「好好,我知道。」科法諾敷衍地揮揮手。憑他對卡繆的了解,加上這句話他已經說了不下十次,讓他覺得實在沒有再聽的必要:「我知道你喜歡他,也知道你喜歡他的原因,但你要聽聽我怎麼想的嗎?其實說實在的,我還真有點怕他!」
「怕他?為什麼?」
「.總覺得他這個人……很無情。」
「無情?」
「對呀!你不覺得他對人總是那種態度嗎?感覺沒什麼感情……」
「可能吧,」卡繆點點頭:「或許這也就是他讓人崇拜的地方……」
「哈!」科法諾一手指著他,大笑起來:「你終於承認你崇拜他啦!」
「喂!等等,我又沒說......」
「渾蛋!你開什麼玩笑?」一陣怒吼伴隨器皿碎裂聲讓兩人嚇得跳起來,要說的話也硬生生吞了回去:「我每年捐獻了多少錢,你們有沒有數過?現在這種態度是什麼意思?你說話啊!」
沒有人說話,兩個男孩在驚嚇過後,開始搜尋聲音來源,找到了一扇樸重厚實雙開門扉,兩人互使眼色,接著蹲下身,耳朵湊上門板。
「我沒有要求您重新捐獻的意思,但您如果想在戰場上獲勝,就不能不遵從那卡西努亞的旨意……」
「我遵從祂的旨意,不是你們的旨意!」
「我是祂的代表。」
「放屁!」
忽然放大的音量讓兩人又是一驚。
「您既然都如此說了,那我也不便繼續堅持,」另一個人的語調還是不變,平靜,甚至可以讓人感受到笑意:「但您要為您自己的決定承擔後果。」
「你們能夠這般不講信用,還要我自己承擔後果嗎?你們以為那卡西神還會站在你們這邊?」
「沒有冒犯的意思,不過個人認為,我們對那卡西努亞的旨意應該比您清楚。」
「哼!你們只是在利用祂,我早該看清的,告訴你,若是我們在這場仗中獲勝了,你們休想再從我這裡取得任何獻祭,休想!我也會向其他各國宣傳,你們是怎麼『幫助』我們贏得勝利,你看著吧……」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兩人如鳥兒受驚般一顫,回過頭,發現他們身後直挺挺站了一個人。
「那個……」科法諾看到眼前的褐髮紅眼男子,心中不禁叫苦:「呃……我們在……」
「是我拜託他陪我去市場的。」卡繆插口。
這句話說的算是夠大聲了,可是史提代主不但沒轉頭,甚至連正眼都沒有看他,仍對著科法諾說話:「科法諾,我對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每天跟雜種混在一起,你現在是在做什麼?像老鼠一樣躲著偷聽?我有沒有說過朋友要慎選的?你還嫌被他帶壞的不夠?」
「可是......」
「我曾經告訴過你,你的身份不同,該跟誰交往還要我說嗎?你怎麼會這麼不懂事呢?再過一年就要神准了,你這樣要我怎麼跟總代主交代?」
「可是是我......」
「你要解釋晚一點再說!先離開這裡。」
「喔...」他帶著一臉剛被指責的愧疚,拉著卡繆站起。
「我說離開的是你!」
「但是......」他急道。
「沒關係的!」卡繆溫和的說:「你先走吧!我們都犯錯了,再不聽話不行!」
「那你該怎麼.....」
「沒關係的啦!」他對科法諾報以微笑,看著他漸漸走遠了,才真正煩惱起他的處境。
「真是感人的友情呀!可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這隻小老鼠不是該待在廚房的嗎?」
史提代主扭住他的領子,力道大到將他拖離地面:「你到底要我說多少次才會比較安分呢?你這種偷偷摸摸的賤性到底要什麼時候才改的了呀?你說說看?」
「我什麼也沒做!」
「那你在這裡是做什麼?啊?你知不知道普吉魯找你找了多久?說啊!」
「我馬上就要把草根送去給他了!」
「你說謊!」他大吼,鬆手把他推到地上:「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技倆嗎?在這裡偷聽,跑到廚房裡炫耀吹噓,我們有多少機密是被你洩漏的啊!」
「如果你現在說小聲一點就不會洩漏了!」卡繆大叫。
這時候,他們身旁的門咿啞開啟,走出一人。
「你們在吵什麼?」
「阿!格亞斯頓代主!」
就外觀而論,這兩個人雖然職位相當,給人的感覺卻有很大差異。格亞斯頓的年紀有著一頭純銀直髮,很能襯托他的白皙膚色,而他藍眼中那股與生俱來的叛逆氣質,也是史提比不上的,有很多人說他之所以得勢就是因為這種跟總代主年輕時頗為類似的氣質,雖然這只是一種揣測,卻為他以如此年少獲得高位尋到了合適理由,也成為惡意批評者喜愛的攻擊目標。
「你們到底在吵什麼?」
史提指著倒在地上的卡繆:「這隻死老鼠是間諜,躲在這裡偷聽!」
「我才不是間諜!」
「嗯……」格亞斯頓饒富興致的微笑,這讓身前兩個人同時閉上嘴。
卡繆趕緊站了起來,「代主大人,我以那卡西努亞的名義對您發誓,」他低下頭:「我絕對不是間諜!」
「呵呵……真有趣。」
「等等!」史提插口:「你該不會相信他吧!他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我相信他。」他輕快的說,語氣中卻似乎有某種特質,讓處在激動狀態的史提啞口無言:「史提你就放過他吧!他不過是個孩子……」
「就因為是孩子,才更不能放鬆戒心。」
「得了吧!他不是已經跟隨普吉魯好幾年了嗎?你疑心病也太重了!」
「可是……」
「你不信任我嗎?」他微笑,而那是一個表明『事情到此為止』的笑容。
而史提自然看得出來。
「嗯,既然你認為沒有問題……」史提冷笑:「我想總代主的想法一定跟你一樣,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他不顧格亞斯頓僵住的笑容,緩緩行了個禮:「畢竟只有您能代總代主發言的,對吧!」
「如果你是這樣認為……」
「如果沒有什麼事,請允許我先告辭了。」說完,他鞠個躬,不讓格亞斯頓有說話機會,掉頭就走。
確定他走遠了後,卡繆才鬆了口氣。他抬頭望向比他高出許多的格亞斯頓,卻發現對方也正凝視著他:「小子,」他露齒而笑:「以後做壞事要小心一點!」
卡繆也笑了:「是的大人!」
「我看你來陪我走走吧,每天待在宮裡,怪悶的。」他問:「你願意嗎?」
「願意!當然願意!我是說,當然,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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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pr 14 Mon 2008 2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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