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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繆坐在黑暗油膩的餐桌邊,食物的氣味混合陣陣菸草香,人聲交雜著油水沸騰的低沉嗶啵。廚房在用餐時間總是熱鬧的,並總有著讓人胃口大開氣氛,但他卻沒什麼食慾。他正在迷惑,毫無疑問是那場反常的會談所造成的。

「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他禁不住自言自語起來。

「啥不可能啊?」普吉魯問。

「呀!」他整個人跳了起來:「您……您什麼時候來的?」

「混蛋,你真是昏頭了,我一直站在你後面呀!」普吉魯啐道:「看看你,失魂落魄的,剛剛上哪兒去了?」

「沒有。」

「哼!沒有?」他順勢拉了張椅子,坐下來:「你們這年紀的小鬼最麻煩,愛上女人了是吧?」

「啊?」

「不需要害羞,像你這樣的孩子我帶過將近十打了,」他哈哈大笑的拍拍卡繆肩膀:「愛上了無所謂,不要影響工作就好!」

「真的不是……」卡繆略做思考後說:「我是在想……當代主的,他們做錯事沒有關係嗎?」

這種問題讓顯然讓普吉魯頗為訝異。

「你怎麼會這樣問?」他皺起眉頭說。

「我只是在想,他們既然也是人……」他話還沒完,普吉魯早已一手往他頭上敲了去。

「混蛋!你在胡說什麼?」

「唉呦!我沒說錯呀!他們也會犯錯不是嗎?那他們做錯事了要怎麼解決?」

「你不要想這麼奇怪的問題!」

「那您說說看嘛!大家是怎麼想的,您又是怎麼想的?」

「……」普吉魯抓抓半禿的頭頂,一反常態正經地答道:「他們是神選出來的,所做的事代表著神的意思,當然沒有錯的可能。」

「這就是大家的看法?」

「我是這麼認為的。」他嘆了口氣,問:「我說你,到底是吃錯了什麼藥?怎麼會關心起這種事來?」

「我只是覺得這樣好不公平。」

「這世界哪有公平的了?」

「說的也是。」

「我已經警告過你,你們現在的身份……」

「我知道啦!我沒別的意思。」

「你聽我說完!做人安分守己是最重要的,也是最難的。所以我才一直教你們,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永遠不要心存幻想,這樣日子會過的快樂一點。」

「那如果......如果說,我真的,真的想要安分守己,機會卻自己找上門呢?」

「如果是自己找上門的,那就好好把握啊!」

「那如果把握了可能會有危險呢?」

「哈哈!」他笑的開懷:「你這小子還是個男的吧!是男人就不該怕危險。」

「說的也對……」

「小子,你聽著,我知道你一向是一個安分的孩子,也不至於惹出什麼樣的事情來,我相信你!現在呢,就不要想那麼多了,好好工作,有機會就把握住,我也替你高興的。」

「好的。」

「好啦!就別想那麼多了,幫我去總代主大人那兒送花去……」



總代主的房間座落在教所圓形設計的最內圍,與位在整個教所中央的司米勒大廣場只隔幾道牆的距離卡繆經過通往教所內部的大草坪繼續往前,走上大理石台階,進入教所內部,同樣成圓形的通道往裡深入,被蠟炬燭火照的通明,越深入核心,四周就越是沈靜的讓人肅然。

他手中的花苞,顏色是接近烏黑的深紫,名字叫做「勒斯」,將花苞加水磨碎後配上幾道手續,便可成為不錯的書寫顏料,色澤是總代主偏愛的,加上他對這種加工細磨的過程特別講究,絕不假手他人,因此每隔一段時間,總管普吉魯就會準時奉上新鮮花束,而送花的重責大任則總是落到卡繆頭上。

其實也說不上什麼重責大任,每每送花,扣除來回程,真正的步驟就只有一個:將花束放入總代主房間外的懸掛金盤中。而總代主本人,是絕對見不到面的。

放完了花,正要走人,房間門卻在這時開了,但走出的,卻不是總代主。

「啊!羅……準代主大人……」

「你在做什麼?」

「送花。」

她一點興趣也沒有:「這裡不是你能常來的地方,送完就快走吧。」

卡繆想留住她,卻不知要說什麼,只好憑直覺說了一句:「或許我以後會常來。」

對方一臉疑惑的轉回頭:「你說什麼?」

「唔……我說,或許我以後……」

「我知道你說了什麼。」她說:「我是說你是什麼意思。」

「這個……」在還來不及意會過來前,他已經恍恍惚惚的解釋了起來:「我現在是格亞斯頓代主大人的私人助手,所以我以後可能會……」

「格亞斯頓大人?」即便只是短短幾秒,卡繆還是注意到,她露出驚訝的表情:「他為什麼選你?」

「我也不太清楚,」卡繆抓抓頭,尷尬地笑道:「但以後或許我要常來這裡了,有可能,如果你不想見到我的話……」

「怎麼會呢?既然有公務要處理,當然要以公務為重,這樣說未免太任性了點。」

「嗯,對不起……」

「沒事了就快點回去,普吉魯應該還在等你吧?」

他點頭,注視著對方頭也不回地走了,過了好久後才回過神來。他很想確定,在對方轉過頭的那剎那,他所看到的,是不是一個笑容。



格亞斯頓從惡夢中驚醒。

天色微明,初升的太陽自窗簾隙縫透入光芒,照亮房內一角。太暗了,他身翻下床,將窗簾完全拉開,享受浸淫在陽光下的溫暖。

心跳還是很快,他一手抹去額上冷汗,不禁想起,最後一次作這個夢似乎是很久以前了。

很久了。代理天主的生活太如意,讓他幾乎忘記自己曾經有過那段過去。有人告訴過他,夢境是那卡西的啟示。他是神選上的,然而就算到了這種地步,神還是不肯放過他。他望著呈淡橘色的天際,嘴邊勾起一抹諷刺的微笑。

夢境的內容相同,但這次,邁米斯臨死前的表情顯得特別無助。他記得,那是第一次,他在對方眼中看到的不是自信與驕傲。那絕望的眼神本身就是一種指責,這點他從未懷疑過。曾經他是多麼崇拜這樣一個人,直到如今,他想不起對方有任何一點值得他的崇拜,甚至於,回憶起當初,他對哥哥的感覺竟帶著幾絲同情,那是對弱者特有的感情。

但為什麼還是時常作這個夢,他自己也不得其解,他絕不會願意承認這是出自於罪惡感,因為發生過的事就算已被遺忘,那份恨意卻至今未消,這正是他這樣努力進行一切的主要原因。到目前為止,知道真相的人就只有他和邁米斯,也就是說,只剩他一個。

他伸了個懶腰,還沒走到桌邊,便聞到熟悉的香味,看著上頭擺放整齊的餐點。

吃到一半,敲門聲響起,他還來不及應聲,對方已經開門了。

「告訴我,你到底在搞什麼?」史提劈頭就問。

「我不懂你的意思。」他慢條斯理地嚼著食物。

「少來了!你絕對比我清楚我在說什麼!」對方質問:「那個男孩,你接近他的目的是什麼?」

「男孩?」格亞斯頓抬起頭,饒富興味地微笑:「我以為你比較喜歡叫他小雜種。」

「我想該怎麼叫他不是我們討論的重點,你不要轉移話題了。」史提充滿怒氣地說。

「嗯……能有什麼目的?純粹無聊找個人陪囉。」

史提皺起眉頭,「你這樣說,是把我當笨蛋嗎?」

格亞斯頓挑起眉毛:「怎麼說?」

「你會做出什麼事來我最清楚,無聊找人陪?騙小孩子也不是這種騙法。」對方冷哼一聲:「你不肯說沒有關係,等我將這件事報告給總代主知道,你再慢慢跟他解釋。」

「隨你便。」格亞斯頓放下手中的餐巾,起身往門邊就要離開。

「給我站住!」

十分順從地,他停下腳步,兩人之間隔了半個房間的距離。

「關於以前的事,也沒什麼好說的,我想你也看得出來,我一點都不相信你。」史提冷冷說:「大家的結論是如此,我尊重這種觀點,他們把你視為救命恩人,覺得有愧於你,我也沒有意見。但你如果覺得我會像這些人一樣因為感情而蒙蔽了理智,你就大錯特錯了。」

格亞斯頓背對著他,無聲地淡笑。

只聽史提繼續說:「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你要心裡不舒服那是你家的事,我管不著。不過,如果你連未來都要拉下來陪葬,這件事我是管定了,這樣你能懂嗎?」

「我懂。」

「你如果膽敢做出任何踰矩的事,不只是我,其他所有的人都不會放過你。你的下場將會悽慘無比,這樣你懂不懂?」

「……」

「格亞斯頓!」

「我懂。」

「你不要敷衍我……」

「不,我真的懂。」他對對方露出最真誠的微笑。

史提滿面狐疑地緊盯著他,隨後嘆了口氣。

「你最好能夠記住我的話,有時候,報應這種事不是不來,只是在等待時機。」他繞過那站立的沉默身影,離開沐浴在陽光下溫暖的房間。

過了好一陣子,格亞斯頓坐回原位,大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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